墨客

彼岸（上）

三途河畔，有花，色血红。花开叶落，叶落花开，花叶永不相见。

眉峰锐利，眼眸深邃，发冠高束，黑袍朴素。男子停在忘川河前。

“过桥吗？”桥旁的亭中踱出一青年。明眸皓齿，面色苍白，黑发斜斜束起。他捧出一只碗，笑问道。

男子沉默不语，只伫立在桥边。

“让我看看，你走哪座桥。”青年强行把碗塞给男子，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本簿册。

打开，空空如也。

青年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叹为观止的东西，发出啧啧声。

“家有五口，皆亡。仕途不顺，生意惨淡。除恶霸，手刃仇人。”青年浅笑着读完，合册，收起。

“上路。”他一指点出，一条康庄大道立时浮现。

华灯高挂，一派光明盛景，桥上缓缓前行之人无不身着华服，笑容满面。

光照在男子的衣衫上，为黑袍染上一丝浮华。

光照在男子的脸庞上，却驱不散那片阴云。

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碗，褐色的液体中掺着一丝血色，在灯火的光辉中光怪陆离。

“你，是孟婆？”转过身，背对浮华盛景，他的脸显得有些阴沉。

“原来不是。现在？算是吧。”青年乐滋滋地绽开个笑容，露出对小虎牙，好一派阳光灿烂。

“我要等人。”男子沉声说道。

“我知道你在等谁。”青年收起点笑意，眉毛一挑，略带玩味地打量着他。

“他可是你的仇人。”

男子沉默不语。

“他夺了你的运势，害你一家五口皆亡。十恶不赦，罪无可恕。”青年凝视着他淡淡言道，“况且，他已过桥。”

“哪座桥？”男子再次开口，声音变得嘶哑。

“这座。”青年挥了挥手，康庄大道散去，转而浮现起一座鬼雾迷离，阴森可怖的桥。

青白的蜡烛燃起蓝荧荧的火光，映出桥上之人惨白的面皮，个个凶神恶煞，阴翳至极。

“和他的哥哥带着罪孽和厄运一同转入轮回。”

“我，等他回来。”

“他何德何能？”

沉默半晌，男子出声，“他是我的友人。”

“这不合规矩。”

“如何才能留下。”

“在这忘川河底呆上一千年，看你等的人生老病死轮回往复。”

男子默然久立。

青年也不出声，静候他的选择。

阒然之中，风吹起，此岸的彼岸花相继摇晃，带起红色的浪涛。

“这，是何花？”男子递回碗。

“曼珠沙华，是为彼岸之花。”接过碗，青年漾起笑意，齿却狠狠撵过口腔内壁，直至嘴角渗出血丝。他的眸底透出一闪即逝的羡慕。

“有何意？”男子向前数步，立于忘川之前。

“一曰：忘却。指饮下孟婆汤即可忘记一切，过岸后，生出曼珠沙华。

二曰：遗弃。指过桥之人愿遗弃前世记忆，吸取记忆的曼珠沙华是为红色。

三曰：改念。有人说，彼岸的彼岸花，花色白，名曰曼陀罗华，是为不愿饮孟婆汤却为上路之人所化。”青年的语速愈加缓慢，说到第三曰时，更是明显地顿住了，面颊古怪地抽动了一下，沉默片刻，再作言语。

“他已经忘记了吗？好啊。”男子自言自语着。

接着，向前一步。

坠落，坠落。水轻滑而不黏腻，状似空气却比空气沉重。

男子终于触到河底。

黑暗自四周压迫而来，他陷入一片比夜还深，还静的极深处。

突然，他眼前亮起一束光，刺得他阖上了眸。

再睁眼时，他看到了他。

这一世，他是流亡贵族，同他的哥哥一起被万人唾弃，被万人践踏。

“师青玄！”他想冲上去护住他。他受他猜忌受他逼迫，沦落乞丐落魄余生这已然够了。他并无应被唾弃，被践踏的罪责啊！

冲过去，却只穿过他的身体。

只能看，不能言，不得护。

他双目赤红，紧咬牙关，攥紧双拳。

看他强颜欢笑，安慰兄长；看他低声下气，委曲求全。

“啊——”他眼含泪，抱住头，放声狂啸。

亭中，石凳上，青年望向忘川深邃的河床，勾唇一笑，竟露出几分邪气。转回视线，他继续手上的动作：一把银刃割开腕部，褐色混着血色汩汩流出，落入面前的碗。

待碗满时，端起，倾入石桌上的花盆。

盆中立着一株曼陀罗华。

洁白得，不染纤尘。

液体浸润曼陀罗华所扎根的土壤，又一滴不落地从盆底溢出。